一股酸苦自下而上翻到喉嚨裏, 溫嬋壓低眉頭咽下去，眼裏倒著他，映出翻騰的傷感。

自己被她拉在他身前, 感受著他攥著自己手的力度, 越來越緊。

她痛著，可是溫嬋知道，他的疼, 也沒少半分。

溫嬋感受著他的呼吸, 眼前是他起伏的胸口，她忽而松了眉頭, 軟聲開口：“可是, 我哪也沒去呀。”

我哪也沒去呀，一直在原地, 回想著，幻想著。

直到你真的出現在我眼前為止，我不切實際的幻想盼望，成了真。

楚焰原本陰沈的心情被她溫軟的一句話就哄順了, 他松開她的手，還不忘看一眼有沒有扯紅，“嗯, 幸好。”

說完，他從外套兜裏掏出一個小紙袋子, 遞給她。

溫嬋拿過來，懵懂地問：“這是什麽？”

“打開看看。”

溫嬋撐開紙袋，裏面一疊相片滑到手心裏，還有一片相機的存儲卡。她擡頭看楚焰，“這是什麽？”

“我這些年在世界各地拍的照片, 日常隨手拍的，旅游正經拍的，都有。”楚焰給她解釋，眼神很認真，好像比平時還多了些許期待，有些沾染青澀男生送給喜歡女生禮物時候的模樣。

“都是那時候想寄給你的，存著存著就這麽多了。”

溫嬋還沒問出下一句話，他接著說。

“溫嬋，生日快樂。”

嘩——嘩——

海浪一波一波掀起強勢地鋪天蓋地襲來，她心裏建立起的堤壩終於防控不住，決潰而退。

今天是八月十四日，七夕節。

也是溫嬋二十二歲的生日。

她一向不怎麽過生日，因為害怕沒人知道，所以故作不看重。她的生日掩蓋在全世界都飄散著粉紅泡泡的七夕節之下，安全又隱蔽。

沒想到，卻讓他精準地記憶著。

“以前你生日，我沒能給你慶祝，連禮物都沒有，很抱歉。”楚焰今天自從來了蔚城，見到她以後，往常那副寡淡輕佻的神態全然不見，每一個眼神，每一個動作，都透露著謹慎，“如果你願意，以後每年生日，我都會在。”

他對她每個反應，都翼翼小心。

仿佛她是什麽需要兢兢業業呵護的絕世珍寶。

她怕被人輕視，又怕被人看重。

瞬間的矛盾，讓溫嬋握緊了手裏的存儲卡，冷不防地開口說：“我們已經分手了。”

還是我主動提的，還擅自把你拉黑，擅自消失。

不知道你一直在為我考慮，為未來做打算，就那麽毫不顧忌地傷害了你。

我都這樣了，你能不能，別再對我這麽好。

仿佛自重逢以來，一直是這樣。

他進一步，她就退一步。

楚焰大概能知道她的反應是為何，他不能允許她繼續這樣退縮躲避下去，上前一步，頃刻之間再次拉近兩人距離。

溫嬋下意識要後退的時候，自己的背撞到他手心裏，他伸手早就在她背後接著，就知道她會後縮。

這樣一來，溫嬋迫不得已擡頭，和他對視。

夜已經逐漸深遠，海邊的光亮，只有不遠處馬路街道的路燈和遠方的燈塔，光芒零零碎碎的施舍給沙灘上，倒是因此多了些隱秘，孤僻暧昧的氛圍。

明明周圍暗黑散光，可他的眼眸始終漆亮如舊，楚焰自認是心急了，他緩緩又挑起那中調的溫柔語氣，對她繾綣低語:“你要看著我的眼睛說分手，除此以外，在我這，其他形式一概不算。”

他稍稍偏頭，讓自己躬身以能與她平視，兩人近得鼻尖幾乎都要碰到，他衣襟周圍的淡茶香，飄在她的鼻息間。

楚焰的眼神深邃且深情，仿佛此刻世間沒有比她再重要的，他用那低沈沙沙的嗓音，循序漸進地引誘她服軟:“溫嬋，你能做到看著我的眼睛，再說一次分手嗎？”

他靠得太近，又一直用這麽炙熱的眼神考量等待著自己的答覆，她感到自己的耳朵臉頰在發熱。

他壓根不是在詢問，而是篤定自己說不出，溫嬋羞憤得說話都打顫了:“分就是分了，哪有什麽算不算的……你這是耍賴……”

楚焰拉開與她的距離，俯視她，燈塔投來的一瞬燈光，讓他看清了她通紅的臉頰。

他彎唇角，嘆息一聲，故作妥協道:“那只能這樣了，我們各退一步，如何？”

溫嬋覺得他今天太反常了，不是前男友的設定嗎，這麽發展成這樣了！

她有點招架不住，“什麽，什麽叫各退一步？”

“各退一步就是……”楚焰還不罷休，給她心裏防線最後一擊，蘊著笑慢慢問:“能讓我追你嗎？”

“這次，不要讓我那麽容易得逞，你要多吊著我，折磨我，多讓我費心費力，不要客氣，好嗎，嗯？”

轟——

溫嬋的腦子徹底空白了。

***

後續他再說什麽，問什麽，溫嬋已經聽不到了。

再回神，就被他牽到車裏副駕駛坐下。

楚焰似乎很喜歡這種高大的越野車，跟他在北城的那輛黑色的不一樣，但也依舊很漂亮很氣派。

“我們去吃飯？”楚焰坐穩，啟動車子，單手打著方向盤，偏頭問她。

溫嬋問他:“嗯，去哪？”

“我定好了地方，系一下安全帶。”

她乖乖系好安全帶，聽著車裏的悠揚音樂，雙手拿著他送的“生日禮物”，感覺有點飄飄然。

相片和存儲卡用著一個很普通的牛皮色小袋包著，外部還有麻繩松松捆著，系著一個並不好看的蝴蝶結，不怎麽精致卻又像是有用心去包裝的。

“怎麽了？”他好似是餘光瞥見她一直在玩弄那個包裹，問。

“沒，就是沒怎麽收到過這樣的禮物。”溫嬋手捏在包裝袋上，聽著牛皮袋發出咯啦咯啦的聲響。

其實是根本沒怎麽收到過禮物……

“不喜歡？”楚焰輕挑眉尾。

“喜歡”二字剛要脫口而出，溫嬋難得有些小傲嬌，不想讓他太高興，換了一個說法:“還可以……吧。”

“準備的有些急，委屈你了。”楚焰舒展地笑了一聲，“可以告訴我你喜歡什麽，為了討好你，我一定傾囊奉上。”

“畢竟，我現在是你的追求者，之一。”他還故意咬重了最後兩字。

楚焰對她說話時和他唱歌的氣質完全不同，在歌裏他散發著不容置喙的強勢，在很強的侵略性餘後又流露著一絲冶魅。

但他說話的時候，幾乎都是懶散的，清淡的，對她的時候，還多了很多縱容，溫柔。

哪一面，都讓溫嬋心動不已。

“剛剛那句話，是聽誰說的？”

“嗯？哪句？”

“恨別人是自己無能的表現。我挺喜歡這句話的。”溫嬋輕輕覆述。

楚焰盯著眼前的路況，回想道:“是林語堂。‘因為恨別人是自己無能的表現，蘇東坡並非才不如人，因而他從不恨人。’這是他的《蘇東坡傳》裏講的話。”

“哦，原來是這樣。”溫嬋點點頭，暗自記下，以後要去買來看這本書。

兩人隨便聊著，他就開到了餐廳所在的停車場。

他知道自己喜歡吃中餐，尤其是川菜，但他一般吃得都比較清淡，這家餐廳很有名，溫嬋看到餐廳紅紅的招牌時，心裏又禁不住變得暖軟起來。

楚焰訂了一個包間，位置很好，可以看到蔚城這一片區域的繁華夜景，再往遠處望，還能看見他們剛剛來的那片海岸。

服務生把已經準備好的川系小吃一道道端上來，他問兩位客人需要些什麽酒水，考慮著他開著車，溫嬋就只點了一瓶解辣的豆奶還有一罐鮮榨果汁。

“難得慶祝，不點酒麽？”楚焰問她，“我開車，你可以喝一點。”

她擺擺手，接過他燙好的碗筷，慚愧道：“我那個酒量，還是不喝了。”

喝多了又不知道要鬧出什麽丟人事來。

“隨你吧。”他接過服務生快速送上來的豆奶，一摸發現有些涼，他沒說什麽，給她倒了半杯遞過去。

他把瓶身放在火鍋旁邊，火鍋的熱氣把豆奶的瓶身蒸出許多水珠，緩緩地往下淌。

“謝謝，這個牌子的豆奶超級好喝，我喝不了牛奶，這些年就一直喝這個。”溫嬋接過來，抿了一口，帶著豆子香氣的奶甜到她味蕾，惹得她高興地瞇起眼睛。

“少喝一點，多吃東西。”楚焰笑著提醒她。

“嗯嗯，你也吃。要是覺得辣，就喝那個豆奶，很管用的。”

兩人吃了一會兒，服務生在外面敲門，“楚先生，請問可以進來嗎？”

“嗯。”他淡淡回答一聲。

溫嬋擡頭，嘴裏還咀嚼著一根辣筍，就眼見著服務生端著一個圓圓的，又粉又白的蛋糕走了進來。

服務生把蛋糕放在一邊的待餐臺，一些蠟燭工具也被規矩地擺放在一個木托盤上，準備就緒，笑得熱情：“需要我為您們拍照嗎？”

楚焰看向溫嬋，溫嬋臉前一熱，趕緊擺擺手。

“先不需要了，謝謝。”楚焰跟服務生頷首，表達她的意思。

服務生會心一笑，把特別提供的拍立得遞給楚焰，“那您二位自便。”

楚焰察覺到她的視線，偏頭，“吃甜品嗎？”

“蛋糕嗎？”

“嗯。”

溫嬋靦腆一笑，點點頭。

楚焰把蛋糕端過來，笑了，哄著她高興：“點個蠟燭？戴個小王冠？”

“哎喲，”溫嬋臉頰臊紅，自己拿起那包小蠟燭，插在蛋糕上面，“蠟燭可以，那個‘王冠’......就算啦。”

蠟燭緩緩燃燒著，星點光明在她眸中閃爍著，溫嬋雙手交叉握在唇前，慢慢合上眼。

許著願。

楚焰就默默坐在旁邊，打量著認真許願的女孩。哪怕他是四年後再初遇她，也依舊會心動，忍不住俯下姿態靠近。

他的小姑娘真的出落得很漂亮，小臉白皙光滑得像嫩蛋白，吹彈可破，哪怕是合眼時隱藏了她那毫無攻擊性的柔軟眼神，可微微顫抖的羽睫依舊出賣了她的青澀和羞赧。

溫嬋悄悄和神仙說好願望，緩緩睜眼，眼波流轉著俏憐，一擡視線就看見楚焰望過來的溫柔眼，欣然一笑。

“許的什麽願望？”他問。

溫嬋幫他切蛋糕，眉開眼笑，“願望不能說，說了就不靈了。”

“願望得說出來，說出來，才有人能幫你實現。”楚焰笑。

溫嬋和他對看著，笑靨每一處的弧度都像是春日暖風用柳葉畫出來的，能溫透到他眼底。

她說：“我的願望，當然是我自己努力去實現才好呀。”說完，溫嬋挑指，將指腹上的甜奶油抹在他鼻尖，原本沈穩成熟的男人，瞬間有那麽一點滑稽了起來。

“謝謝你給我過生日，楚焰。”

在女孩開懷的恬笑之中，他擡手摸了摸自己鼻尖的那點奶油，被她感染，也不禁無奈笑了出來。

“生日快樂啊，溫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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